在阳光将我驱散之前,再让我统治这一方土地。我会完全遮盖,只留下模糊的影子,也沉郁地面,露出荆棘的树顶。鸟儿的翅膀徐徐起落,穿透缥缈的我的短暂永恒,留下黑色的剪影。这一辆车在我之内穿行,当它靠近泰顺时,会知道这是一座山城,覆盖着浓郁的树木的山体环绕着的地方,而我环绕山体,在东风到来之前与沉默不语的青山互相厮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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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发泰顺之前已知道将有古民居、廊桥和三杯香在等待我们,只是没猜着它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样子。五柳先生该会很满意,若他移居在此,在这样一个历史与自然缓缓地、从从容容地互相陪伴的天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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都说高山云雾出好茶,放在泰顺尤其贴切。第一日晨行就见实到了这幅场景。当车辆绕山爬行,见到青翠的茶树,也就见到了云雾在茶园里穿行,看它悠悠哉哉,气若游丝,像函数曲线一般迷人,又突然散入虚无,一丝丝也不见,露出了齐整的茶园的真面目。东风到来,吹动生机勃勃的新生芽,迎风摆动,确是一幅动人的场景。在一片嫩绿的茶海上,在高高悬挂的白日下,我们寻找到踏实的人与自然共同生长的道路。泰顺的茶园以人为的标准规范管理,又尽力保持住茶树生长所需要的自然性。茶园中着意种着腊梅、红梅、含笑,又养殖鸡群,成为一个健全的环境,似乎不用多费心去管理,但无处不透露出管理者的用心,而必得用心方可显出难能可贵的水到渠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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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第一日寻茶将晚归,走到茶山尽头的地方,造物灵心一闪在茶山与正对的青山间隔空落下一条瀑布,截断两山,激响回荡山谷。远远地传来,传到我们面前,而水流蜿蜒向前。两山兄弟情深,遥遥相对,纵横向前。水声、鸟声回响不绝,长风也到耳边吹息,这一幅天地辽阔,心胸亦为之涤荡一清。这是意外之喜,是泰顺山水所独有的秘密,为我们所见到,而我们亦知道泰顺的惊喜将不止于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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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是神秘的力量,任何一切的变化均可以看出它留下的标记。新事物的生长与旧事物的衰亡无一不需要它的作用,它让树木越发茁壮,让年轻的逐渐苍老,直至消亡。在人类有形的世界中,有一部分最小的形体在默默存在着,像是世界辽阔得让人很难顾及所有,对于这最小的部分的日渐遗忘也显得理所当然。只是当你亲眼见到它时,必定不由自主地为它所吸引,甚至于暂时融为它的一部分。泰顺县的这一个徐岙村便是这样一个所在,它的地域内的屋子均是石头基脚、土围墙、木结构的样式,最古老的一座从十八世纪开始沿用至今。它们并非朱门流瓦的大第宅,有的只是木头的原色,以及那个年代常在上面雕刻出的鱼鸟、花朵纹样,以及窗扉上的镂刻。日久年深的风化、虫蛀让墙面、顶柱、横梁痕迹斑斑,也缓缓地散发着一种朴素、陈朴的气味。大门、天顶、后院形成的流通空间让这些屋子即使在酷暑天气,仍十分清幽。而真正将人完全占有的是那份寂静,燕子在梁上穿行、庭院杂草迎风摆动、四方劳作的响动,一切的声音在民居中发生悠长的回响。不同于江南水乡的氤氲浪漫,温暖的南方的古民居更多的表现为原始的沉静悠远,它们为时间磨炼,为自然雕刻,越发苍老亦愈发庄严,如同戎马一生的老战士,踏实可靠。在这里,行人踏着的每一步都会从心里涌起有关故乡、有关历史的朴素深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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泰顺县保留的历史实体当中,廊桥的形状仿若被拉长的木头房子,与古民居相映成趣,那是画角飞檐横跨与水上的文化景观。我们走过了位于溪东村的北涧桥与溪东桥,当地人称作姐妹桥,建于清朝年间,历经百年的风雨仍俨然伫立。廊桥整个桥体由榫卯结构建成,一根根树木砍伐下,修成柱子、横梁以及作为支撑斜插入岸边,连接成整座桥的基面。有半堵墙高的木板围住了桥的两面,温厚地守护行人,桥顶飞檐旁的绿叶与流水婉留行人的步伐,只为在这时光中多停留一刻。当一个群体认同同一个标志物体时,它本身就携带了一种共同的情绪而长久存在,长久为人所铭记。黑瓦、红墙、檐间雕刻,在绿树的掩映下形成的一种生活诗意,在见到它的第一眼便有虽则遥远却充满温情的记忆随之升起,为溪东村人民世代情系。

自然与历史生动地构建了泰顺县,这座县城也十分融洽地与他们一同生长。被尽力珍重的古民居与廊桥在几百年后的子孙心目中日渐增重。茶过三杯犹有余香,彼存百年愈显珍贵。